可的一朵玫瑰花

什么地方啊？周身都如浴春阳，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在发散着诱人的香气，睁开双眼，便看见一个美丽的哈萨克姑娘坐在我的身旁，头顶上的圆形花帽还插着一撮洁白的猫头鹰羽毛，看起来逾发楚楚动人，她带着天使般圣洁的微笑凝视着我，令我在恍惚中分不清自己在天堂还是在人间。那个画面实在是太精美了，以至于后来不断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。是的，她就是赛帝玛丽亚，从此让我再也无法释怀的那个赛帝玛丽亚。我真的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样将我救回毡房的，还有马儿和那些羊群，该需要怎么样的一种力量和智慧才可以让她指挥若定啊。想着想着，我的眼前猛然一热，望着她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。

    如今赛里木湖边又戏剧性地上演着近乎雷同的故事，就连男女主角的面孔都不曾变换，令我不得不想到生命中是否真的会有轮回这两个字。我一次又一次地，深深凝视着她，渴望着她能感应到我内心的不平静：赛帝玛丽亚！我可爱的玫瑰花，告诉我，这不是梦，告诉我，你来了，你真的来了！告诉我，你还在想着我，就如我也想着你一样！分明还是那种眼神，那张脸庞，那些内容，那双纤手啊，可为什么在她的眼里，我找不到那原本该有的激动和热烈？为什么她总是刻意躲闪着，仿佛游离于情节之外？我真想冲上前去，将她拥入怀抱，然后，默默地任由她贴着我的胸膛哭泣亦或娇斥。是的，离开她，是我的错。可是我已为这错误付出了这么些年相思的代价啊！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和悔恨，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我的心。她就像朵把根扎在我心上的玫瑰花，每一次的怒放前是她啊全是她。老天你终于赐给了我呼唤她的力量，可她还是从我的身边匆匆离去了。难道缘份又要再一次地和我们擦身而过？不，我不要，我不要这样的结局。我要去找她，找回她，对她说，我们或许还可以回到从前！

    五

    当夜幕降临的时候，草原上再次响起了悠扬的冬不拉琴声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激昂高亢的歌声，远处的篝火燃起了牧民们的热情，许多人都在那尽情地载歌载舞。巴郎仔的老奶奶曾对我说过，骏马和歌就像是哈萨克人的翅膀呢。是啊，长期的游牧生活使得哈萨克人四季马不离身，歌不离口，所以，每个哈萨克人天生都是最棒的骑士和歌唱家。而此刻，赛里木湖畔缀满了点点繁星的夜空下，哈萨克人又在举办阿肯弹唱会了“阿肯”是指以弹唱艺术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生活的理解的民间歌手，他们不仅会自弹自唱，即兴作诗，还擅长将其游历中遇到的故事用歌声叙述出来。

    这样的盛会，我和巴郎仔一家人自是不愿错过。等我们兴冲冲地赶到时，草场上已聚满了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。熊熊的火焰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照得那么通红，令我的面颊和内心一样，变得越来越热。有相识的哈萨克朋友在人群中对着我唤：赛帝玛丽亚！当我笑着回应他们时，却发现正在唱敬客巴哈的阿肯也将视线投向了我，（巴塔是哈萨克民歌形式中的一种，意为“祷告、祈祷；祝福、祝愿”）那是一位着民族服装，胸前飘着灰白色胡须的老人家，他盘腿坐在篝火旁，弹奏冬不拉的技艺十分娴熟，歌声里透着醒世后的睿智。迎着他的目光，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喜，慈祥和关爱。他看着我---如同在看着他远归的儿孙，眸子里闪烁的亲切和激动令我感到自己回到了久别亲人的身旁。他仿佛可以洞察到我内心所有那般，望我的时候目光里又多了一丝可以让我平和下来的温情。

    老人在人们的欢呼中又开始了新的弹唱:有位漂亮的姑娘，她的歌声婉转如云霞，她的舞姿轻盈如仙子，她的美貌娇艳如玫瑰，她是令我们哈萨克人骄傲的----赛帝玛丽亚！赛里木湖畔之旅，伴随我耳边最多的就是这个名字，我知道，这个名字的背后，肯定会是一个非常动人的故事，但故事的主人公和我之间是不是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联呢？我不禁抬起头，深深凝望着老人那饱经风霜的面庞，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，冥冥之中，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在不断感召，不断牵引着我朝老人的心走近，走近，我相信，有些情感是属于纯然的，与生俱来的。接下来，接下来在老人的歌声里，我听到了一段凄美的草原之恋。

    春天唤醒了大地，也唤醒了哈萨克姑娘赛帝玛利亚心中的爱情，她用百灵鸟一样的歌声打动了许多青年的心，其中也包括那个汉族医生小伙子，他是位气质儒雅的知青，不仅会替人解除病痛，还可以如哈萨克人般能歌善舞，骑马狩猎。当他爱上姑娘的时候，姑娘也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。终于，相爱的人在祝福声中幸福地走到了一起。大地在四季的交替中收获着春夏和秋冬，小伙子和姑娘则在缠绵的爱情里结出了甜蜜的硕果。那是一对多么可爱的双胞胎女婴啊，躺在她们妈妈的怀里如两朵噙着露珠的玫瑰花蕾，爸爸轻轻地唤着她们：赛帝玛利亚！然而，由于是在游牧途中生产，妈妈不幸在马背上受风，得了可怕的产后风，爸爸再高的医术也终究因为缺乏治疗的一切条件而回天乏力。

    听到这儿，和许多人一样，我也是潸然泪下。后面的故事，不用老人唱下去，我也能说出来。失去心上人的汉族医生不久就要回城去了，走时，却只抱走了其中一个赛帝玛利亚，另一个，则留在了草原上。跟着爸爸的女儿，很小的时候，就学会了说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语，她的蓝眼睛，高鼻梁在告诉她-----她有一个哈萨克族的妈妈。可是这个妈妈不能和别人的妈妈一样来抱女儿，吻女儿，娇惯女儿，宠爱女儿，因为她在生下女儿后，早早地去了遥远的天之国。女儿和爸爸相依为命地生活了许多年，虽并不缺乏关爱，但仍会在看见别的妈妈在阳光下热拥着孩子时，背转过身去，用力咬着自己的右手食指。她是多么想得到关于妈妈的一些故事和照片啊，可是爸爸面对着她的寻根问底总是沉默不语，仿佛，仿佛那是一段让他伤心欲绝的往事，谁提起来，都会令他心如刀绞。

    是的，那个在爸爸身边长大的女儿就是我，而我的妹妹，爸爸的另一个女儿，却是眼前的这位老人，我们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含辛茹苦带大的。长大以后，人们将她看作是又一朵可爱的玫瑰花。

    六

    赛里木湖畔弹唱着的老阿肯，正是赛帝玛利亚的外祖父。顺着老人的歌声，我又回到曾经的好时光。

    雪在第二天的清晨就停了下来，我又要接着上路了，不过，这回却是有美丽的赛帝玛利亚相伴。因为我去的牧区正是她叔父家所在的地方，而她则是去参加小堂弟的割礼仪式，按伊斯兰教习惯，男孩子5岁时要行割礼，哈萨克人对男孩割礼极重视，视作为男孩一生中的一件重大喜事，通常都要在自家的毡房里宴请宾客，唱歌跳舞。到那之后，我自然也被她拉了去狂欢。可一个习惯了甩开膀子走正步的大兵，猛不丁地被拉进人群中“动肩”和跳“马步”动作难免是生硬和别扭的，有人开始笑我的笨拙，我又羞又臊地红透了脸。唯独赛帝玛利亚在一旁不厌其烦地耐心地教着我，一遍又一遍。累了，我们就喝点马奶子酒，吃几块手抓肉，然后，又接着跳，就这样，我不知道到底是酒醉了我，还是我心甘情愿地醉在这样的夜晚里，醒来后，却已是第二天的早晨。

    兴许是很久没这样酣睡过了，我感到特别的舒畅和满足。正当我想美美地伸个懒腰时，却发现我的左侧躺着一个哈萨克姑娘。这可怎么得了啊？我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，慌忙起身看个究竟，居然是赛帝玛利亚。毡房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，静静地可以听见她均匀轻柔的呼吸和我忐忑不安的心跳。她的美丽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，如此的近距离面对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，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。看着她紫色裙装轻洒在玫瑰红的地毯上，恍惚中还以为自己闯入了十八世纪的一幅绝色油画中。不知什么时候，她睁开了双目，在我的面前呈现出一汪清澈的蓝色湖水，对，就像这赛里木的湖水一样，令人暇想不已。

    “当兵的，你看着我干什么？”她笑了笑问我，笑容里的妩媚将我沉进了最温柔的心底。“因为”我喃喃自语般说道，却终究是没有勇气将后面的话语吐出。爱上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太好了，特别是当那种感情只能处于意会而不可以言传的时候。是的，我和她暗暗地相恋了。因为部队的纪律，我不可以说出来，甚至不可以被别人察觉。更多的时候，我只能在许多人的场合，见一见我的心上人-----赛帝玛利亚，我们只能用眼睛感受着彼此内心燃烧着的爱情火焰。虽然如此，我还是享受到了被一个人默默地牵挂着，爱恋着的幸福的滋味。我们都在期待着一个日子，一个可以将她尽情拥抱在阳光下的日子。

    然而，真正到了面临选择的时候，我还是毅然决定转业回到南方的老家去，因为那里是平原都市，因为那里可以实现我当儒商的梦想。在爱情和事业之间，我无比自私地将砝码加在了事业这一边。临别前的那个夜晚，她单独约会了我，没有任何的第三者在旁边。她靠在我的胸前，没有哭泣，只是微笑着，微笑着。她说她要我带走她的快乐而非悲伤，就算天各一方，也要永远记住她的美丽她的好。这些，我都记住了，同时记住的还有她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：刘伟，我再也见不到你了！无论我怎么样向她保证，我会回来找她，她都只是摇摇头笑着，那笑里的戚然只有我懂，只有我懂啊。我离开她的时候，天空飘起了如烟的雨雾，而在不远处朝我挥手道别的她却像极了一朵怒放的红玫瑰，可爱之中还带着一种迷人的风情，正是那样的感觉，令我辗转多年后，心中满满的仍然全都是她，全都是她。

    “可爱的一朵玫瑰花-----赛帝玛利亚，爱情就像是她的养份和空气，没有了心上人的陪伴，她很快就开始憔悴。和她的母亲一样，她也风雪之夜凋谢在马背上。”老人的这段说唱词，如锐利的针锥，突然扎向我的心脏，刹那间剧痛无比，不知是因为草原的夜寒还是因为心绪的彻底紊乱，我开始如伤寒病人一般浑身不停地颤栗着。

    结尾

    朝霞再次映红了赛里木湖面，毡房内又开始飘起了酥油茶浓郁的奶香味道，我依偎在外祖母身旁，听外祖父用哈萨克语可爱的一朵玫瑰花，那个叫刘伟的男人听见歌声又走了进来“来的都是客。”这是外祖父母对我说的话。还能怎样呢？过去的已经过去，我那为爱情而枯竭的玫瑰花一般的妹妹啊，如果你在天有灵，那么就请你看看眼前的这个场景吧，多么温馨而安祥啊。

    我决定留下来了，留下来替妈妈和妹妹照顾外祖父母，而爸爸也同意不久之后来到这草原上，他说他要为更多的哈萨克人去病除患。而刘伟也一直没走，每天见他忙忙碌碌地来回奔波着，好像在和哈萨克人谈个关于畜牧业的合作项目。闲时他定会来我们的毡房，喝我外祖母亲手做的马奶子酒，听我外祖父的经典弹唱。当然，当然，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我，哦，也许是在追随着我妹妹的影像，虽然他否认过，但我想，任何情感的滋生和发展都需要一个契机，不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就是因为那样的原因，更何况，更何况我已经变得和妹妹一样开始牵挂他，而他留在我们身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，甚至，甚至他还有了个哈萨克名字----伊万杜达尔，并且他还和外祖父学会了弹奏冬不拉。如今，如今你来到赛里木湖畔，说不定就会在夜晚听见他的琴声和着我的歌声，悠悠飘荡在那广袤的草场上：

    可爱的一朵玫瑰花赛帝玛丽亚

    可爱的一朵玫瑰花赛帝玛丽亚

    那天我在山上打猎骑着马

    正当你在山上歌唱婉转如云霄

    歌声把我迷了路我从山坡滚下哎呀呀

    你的歌声婉转如云霄

    强壮的青年哈萨克伊万杜达尔

    强壮的青年哈萨克伊万杜达尔

    今天晚上请你过河到我家

    喂饱你的马儿带上你的冬不拉

    等那月儿升上来我懂你的琴弦哎呀呀

    我俩相依歌唱在树下

    强壮的青年哈萨克伊万杜达尔

    强壮的青年哈萨克伊万杜达尔

    今天晚上请你过河到我家

    喂饱你的马儿带上你的冬不拉

    等那月儿升上来我懂你的琴弦哎呀呀

    我俩相依歌唱在树下

    我俩相依歌唱在树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