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低地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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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;  父亲走进门来,靴子上沾满透明闪亮的冰屑。他脱下手套,坐到椅子上。

    他站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水坑,冰水在地板上抖动,他走过的地方,木板地上就留下一个潮湿的鞋底印。

    然后,父亲脱下靴子。靴子很紧,是用非常坚硬的牛皮制成的。

    父亲从靴筒里拉出他的裹腿布。它们被雪水和汗水浸湿了,走路的时候缩成一团。

    父亲的脚有脚底,脚底即便在冬天也有一个粗糙、皲裂的脚跟。晚上,当父亲用一块瓦片磨这粗糙、皲裂的脚跟时,它们并不会变得平滑、柔软。它们就像它们固有的那般粗糙、坚硬,属于他自己。我相信,村子里没有哪个人没有这样一双粗糙、皲裂的脚跟。也许村子站立其上、被大家叫做土地的这片地基也是这样的脚跟的来由。地基黏糊糊的,难以收拾。母亲把裹腿布挂在灶台的横杆上。裹腿布是用一块条纹布做成的,来自我的一件穿不下了的周日礼服。我是复活节的时候得到这件礼服的,曾经十分引以为豪。

    当时摄影师在村里。我肥嘟嘟的,手关节上还有小窝。我头上顶着一个发髻,它总是在节日里用糖水弄湿头发,用勺柄旋转出来的。这个发髻和所有的节日里一样歪歪斜斜,因为母亲在梳头的时候哭了,因为父亲又从小酒馆里喝得醉醺醺地回来。

    在这房子里,那个节日和所有的节日一样败兴。

    人们也可以从这张照片上看出来,从这用头发和糖水做成的歪歪斜斜的发髻和我尴尬的微笑上看出来。

    我梳好头,穿好衣服,走进后院,把自己关进厕所,脱下裤子,蹲在臭烘烘的茅坑上号啕大哭。我在那里哭,是为了不被逮到,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,就一下子安静下来,把厕纸弄出沙沙的响声,因为我知道,在这房子里,不许毫无理由地哭。有时候我一哭,母亲就会揍我,还说,好了,现在你也终于有个理由哭了。

    尽管如此,我还是用厕纸擦了屁股,然后看着茅坑里,看到屎上有白色的蠕虫在爬。我看到黑色的小块粪便,知道祖母又便秘了,还看到我父亲的明黄色的大便和母亲微红色的大便。我正在找祖父的大便时,母亲在院子里喊我的名字了,当我终于来到屋子里,站到她面前时,她停止往腿上套长袜,给了我一耳光,我喊你的时候,你必须回答。

    我们来到住在村子另一头的外祖母家中,母亲哭了,说父亲每天都醉醺醺地回来。父亲坐在桌边,碰都不碰外祖母放在他面前的一杯葡萄酒,他站起身,把外套夹在胳膊下,走了。母亲手撑在瓷砖壁炉上抽泣。我细细咬碎了一块蛋糕。

    母亲整个身子都靠在壁炉上,边哭边喊。然后她突然看见我坐在凳子上盯着她,猝不及防地对着我和海尼喊叫。你们到院子里去,出去玩!

    海尼和我站在院子里,一声不吭。海尼在啃他的食指。

    我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,海尼消失在花园里的玉米秆儿之间。我站在沙堆旁。沙子里很多云母闪闪发亮。沙子很干燥,尽管它里面的闪光看起来湿漉漉的。

    我开始堆砌一个房子。

    为什么母亲做的所有事情都叫做工作,而孩子做的一切就叫游戏?太阳底下,我的房子龟裂了。我把它的四壁抹平。外祖母家的房子有着潮湿发霉的墙壁。外祖母经常把它涂白,但霉斑立刻又嵌入白色。霉是咸的。

    夏夜,从草地归来的山羊会舔霉斑。墙根边绕着一圈沙子的痕迹,那是蚂蚁从街上带进屋子的。

    房间的地板上也有蚂蚁。外祖母对蚂蚁没什么意见。

    有一次它们爬进了糖罐。糖罐里蚂蚁的数量比水晶方糖还多。它们像罂粟子,聚集在一起。

    我害怕它们,它们太小了,多得数不清,它们在工作时无声无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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