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三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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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谁都不能有事，她也不想他有事。

    出城的时候很顺利，似乎是守城的将领看出了她是煜王妃的身份，没有多加刁难。

    马车行驶在驿道上行驶不久便迈入了树林里，她在马车里绞着今天穿在身上的裙子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。

    她告诉自己，你看，汴梁城城中都未有丝毫消息传来，也没有大批大批的军队出城去，看样子就不会出什么大事。她告诉自己，全然都是自己想得太多，或许从始至终都是邢尘夸张了罢了。

    可邢尘从未骗过她，慕容迟朔也从未失约过。当马车停在南郊军营不远处，她才终于如醍醐灌顶。

    眼前的景象，用满目狼藉这个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。那么多的死人，那么多的血，她从来只看到过两次。

    一次，是在西夏灵州城外与漠北大军的那场大战。一次，便是在今日。

    她披着素色的披风，疾步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南郊大营中。寒风萧萧瑟瑟地在她耳边刮着，明明已经满是春意的中原大地上，身处毫无生气的南郊大营里，她只感受到刺骨的冷。

    半卷红旗临易水，霜重鼓寒声不起。金戈铁马之间，是遍野的荒尸残骸，鲜血的刺鼻腥味弥漫在空气中，北宋的南郊大营，强兵壮马的聚集地，恐怕谁都不曾想过它竟会有今日的这一面。

    她脸色灰白地游走在尸野间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，突然腥红着一双踉踉跄跄地仔仔细细瞧着荒野上的一具具尸体，一个个面露死色悲凉的脸。

    怎么会这样，怎么会这样……

    翻找尸体的指尖逐渐沾染灰和鲜血变得脏污，手上的动作却不曾停下片刻，快点，再快点……她在寻找着什么，却又害怕寻找到什么。

    半晌，在邢尘和亭秋俩人的目光注视下，她缓缓停在手上的动作，停在一具尸体前。

    她似乎想起了与他的第一次见面，是在灵州城外，他一袭戎装一身风骨，那段记忆那么遥远，遥远得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。可记忆中的某一段又变得如此清晰，比如他看向她时喜出望外的眼，似乎只是昨日发生的事情。

    慕容迟朔。

    她找到了慕容迟朔。

    隽冷的脸颊上丝毫不见生气，虽然慕容迟朔从前也总是冷着一张脸，也不见得有多少生气。可这样冰冷而毫无生气感的慕容迟朔，同她与他仅有的记忆力大相径庭。

    她惊恐地抚上他的脸，他还有呼吸，尽管那气息十分微弱。

    “慕容迟朔……你撑着……我去找大夫……”她握起他的手，那只满是血污的手。

    他看向她，眼神里有些微弱的情绪，她从未见过的情绪。

    “殿下……殿下……”他无力地握住她的裙摆，声音颤抖地：“没用的……没用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慕容迟朔……这究竟事怎么一回事？”她顿足，重新俯下了身，心底却从未有过的冰凉。

    “是臣，是臣没有劝住他们……”慕容迟朔颤抖着说：“宋军要出征南境，弟兄们咽不下这口气，两军便，便打了起来……殿下，殿下你不会，不会怪我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会，我不会怪你。”她哽咽，语气间也变得颤抖：“没事的，你已经……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……我原本以为，我还能做得更好的……”他看向她，认认真真地看进她的眼睛里：“如果可以，当初，当初我会带你走。”

    他说，可言语间的当初，她却不晓得是怎样的当初，当初当初，可惜没有当初。

    两行清泪从她脸颊上缓缓滑落，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：“殿下，你要活下去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似乎用尽了他的全身力气，他试图抚上她的一只手就这样毫无预料地滑到了两旁。

    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大展其宏图壮志的，那个拼尽全身力气也要将她护在身后的，那个她记忆中正直且板正的少年，在她的记忆力，他终于仍是少年。

    她心里绞着疼，抬手覆上胸口，那里似乎像是被撕裂开来的那样疼。她到这里来，皇祖母，梳茶，慕容迟朔，一个个一桩桩，他们如何忍心，如何忍心就这样在她眼前从此闭上眼睛？

    那些她爱过的，爱她的，是不是从来都不该认识她？

    从一开始笑声的抽泣，到后来歇斯底里的嘶喊，这些年，这几个月来在她胸口郁结已久的，她放不下也忘不掉的一切，太过沉重，沉重得几乎将她彻底打垮。

    多想下一场雨啊，下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雨。然后洗去这尘世间的浮华悲欢，和那些肮脏得不堪入目的现实。

    她一直就这样跪坐在慕容迟朔已经逐渐失温的尸体旁边，亭秋和邢尘俩个，也不过远远地看着这十分让人心伤的一幕，谁都不敢轻易走出那一步。

    直到那一声颤抖的，试探性的声音轻轻松松闯入了她的耳廓。那样熟悉的声音，她或许永远都无法彻底忘怀的声音。

    多少次，他也曾经这样叫过她，每次她都是红着一张脸羞涩地笑着，他便这样望着她。

    多少次，她对他终于放下了心防，而后又被轻易地致命一击。

    他永远知道该如何轻易伤她。她终于明白，也就只有她爱他，他才能够轻易就这样伤害她。

    煜王站在离她几尺外的距离，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，她似乎，从来都不曾看清楚他。